唯一的小學老師

小時候，讀過三間小學。第一間和第三間的印象已經很模糊，對我影響至深的，是第二間。

小學時期幾乎都在深水埗渡過，第二間小學是入讀年期最長的一間。由於初時是插班的關係，成績不能接軌，所以被編入一班被標纖為"差班"的班級，一讀就三年半。

在我眼中，同學們(包括我自己)都是比較活躍，在學方面有障礙，甚至帶點反叛的，不過，我們絕對稱不上壞。然而，很多老師(包括自己的班主任)都不喜歡我們，她們甚至經常稱我們為"垃圾"，是"爛泥扶唔上柄"。

有的老師每堂花一半以上時間罵人，有的不問究竟就處罰我們，有些神經質的，甚至會竭斯底里地把我們的考試卷拋到半空，任由它們散落一地。她們一進課室，從她們的眼神、帶抗拒和恐懼的動作和語氣，我們都知道她們不想教導我們。

初時，我們會因為老師的責罵和處分而稍為收歛，但久而久之，我們不怕了。有些同學甚至故意把老師氣壞，當她們發爛了、失控了、崩潰了，我們就高興了。我們當時絕是大人眼中的懷學生，也自覺自己是垃圾。

直至到小四那一年，英文老師被我們氣病了，來了個代課老師。她姓"屈"，三十多歲，束著馬尾，樣子有點倔強。不過，她進課室時，並沒有那種帶有恐懼和厭惡的眼神。

她剛上課不久，就跟我們說要每天給我們默生字。此舉對於我們這些"差班"來說，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，簡直是作賤自己的行為。我們的反應當然很大，但她十分堅持，她跟我們說，只有這樣，我們的英文成績才會有進步。

進 步？還要是英文？對於我這個過目即忘的學生來說，簡直是天荒夜譚。但過了一段時間，我們的態度漸漸由初時的極度反彈變為溫和，這種天天默幾個生字的教學方 法，果然令我們的英文成績有進步。大家都很高興，看到自己的英文成績漸漸進步起來，誰會不高興呢？慢慢，我們習慣了默生字，也漸漸喜歡上屈老師的課。

然 後有一日，老師穿了黑衣回來，神情非常悲傷，她跟我們講，天安門所發生的事，那時正是六四事件發生後的日子。我們當時不太理解她所說的話，只見她越講越激 動，雙眼通紅，終於，她哭了，我們第一次見到一向硬淨倔強的她落下淚來。平時，其他老師被我們氣哭了，我們只會暗自譏笑她們無能，但屈老師哭了，而且不為 自己，是為著自己的國家而哭，我記得，我們當時雖然都很沉默，但內心卻盼望屈老師能快樂起來。

一個月時間很快結束，屈老師在最後一課送我 們每人一份小禮物。那是一個小小的透明膠袋，裡面載滿了一粒粒紫色的小花，袋口以紫色蝴蝶結封口。那些小花的香味很獨特，老師說小花來自法國，小香包是她 親手製作的。她說，這小小的花雖然毫不起眼，但它們很有用，是法國人很喜歡的日用品。她說，希望我們能像這些小花一樣，做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。

雖然，屈老師離去之後，我們的英文又回落到之前的成績，上課秩序依然無改進，但在我們心中，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有一位老師，她沒有討厭我們，她甚至對我們有期望，也實實在在的讓我們有進步。

那小香包我一直收藏到中學，直至它生出小蟲才捨得棄掉。後來我知道，那些小花原來就是薰衣草。及至現在，我一直都很喜愛薰衣草，這種毫不起眼的小花，卻很有用很有用。

我現在雖然稱不上是一個很有成就的人，但至少，我是一個有用的人。

老師們，當你們踏入一班你們眼中的所謂"差班"時，你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態去教學，其實學生是很清楚了解的，儘管他們可能只是一個小學生，他們都會知道誰有付出真心去愛他們，誰只是為兩餐而逼不得己入課室。

他們是比較頑皮、比較難教，但他們不壞的。他們都想進步，都想變好，都想得到讚美，所以，請給他們機會吧！

別再斷定你的學生是垃圾，是爛泥，因為讓自己的學生淪為垃圾，你就是垃圾中的垃圾。